本文是小饭与蔡骏之间的书信往来，其中包含了他们对小说创作、小说艺术的意义、作家的状态以及电影与小说关系等多方面的深刻思考，字里行间展现出他们对文学创作的热爱与执着。
只要有了小说的文字，哪怕是最为遥远的时空，都能够被压缩，从而达到同频共振的奇妙状态。
蔡骏兄：
你好。本想以“见信如晤”开场，虽然咱们好像经常见面，但是回忆起来，哪怕是一群朋友坐在一起吃饭聊天的时候，你都更倾向于沉默。当然，这并非仅仅是沉默，其中也包含着聆听。而当需要发言的时候，大家都能感受到你那渊博的学识和练达的见解。
咱们相识已经好多年了。你还曾经为我的一部长篇小说写过序呢。那时候我刚刚涉足文学领域，没什么心眼，莽撞地提出了这个要求，而你却非常认真地阅读了我的作品，并且也极为认真地写了序。“认真”这两个字，就像是一种密码，又或者说是一种技巧。只有认真，才能够抵御诸多困难的侵袭。你执导的电影进展如何了呢？我可是满怀期待呢。这可是你第一部亲自操刀的大银幕作品，相较于那些根据你的小说授权改编的作品，从一开始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，我就多了一份期待。作家蔡骏和导演蔡骏，内在的核心或许有相似之处，但在表现形式上，肯定会有所不同。“这些年总在书店惊心动魄处与你重逢。”我看到过这样一个评价，说得真的很贴切。作为同行，如果被问到“创作的秘密”，我却只能给出一些表面的答案。那些真正触动心灵的创作技巧，比如如何在封闭的空间里让时针变成绞索？怎样让推理的线索钻进历史的褶皱中生长出新鲜的菌丝？这些都是我想要继续向蔡兄请教的问题。
最后，我还想谈一谈另外一个话题。伍迪·艾伦声称自己不加入任何小团体，尤其是涉及创作方面的团体。据说这是他保持创造力的秘诀。成名的人说的话总是容易被人相信，越是极端的说法，越容易有追随者，就像武侠故事里的逻辑一样。恰好昨天晚上我看了周华健原唱的《天龙八部》主题曲《难念的经》的MV，看了好几遍，那美妙的旋律一直在脑海里回荡。我们这一代人在成长过程中，精神食粮还算比较丰富。借用一句话“地球是人类的摇篮，但是人不能永远生活在摇篮里。”这正是我对这个AI时代的一种有点杞人忧天式的担忧。
啰啰嗦嗦说了这么多，祝你春天吉祥，期待你的回复。
小饭
小饭兄：
见字如面，这并不比日常见面的感觉差。世界上有千万种语言，数不清的面孔和表情，这些往往像是内心的盾牌，又或者是一片汪洋大海，把我们分隔成彼此孤立的岛屿。对于小说家来说，所有的表达都比不上虚构的文字，包括人物、故事以及小说中的语言。这些就像是我们在无数孤岛之间往来的木筏和风帆，能够让我们到达地球的尽头。就像你一生都没有机会见到维克多·雨果本人，但是只要读过《悲惨世界》，就如同与他“见字如晤”。对于同时代的朋友们来说，只要有小说的文字，遥远的时空就能被拉近，从而同频共振。当你阅读《我的名字叫红》的时候，仿佛你和奥尔罕·帕慕克共同分享着一幅鲜艳的细密画；哪怕是阅读一位完全不知名的作者的作品，只要文字足够生动、故事和人物足够鲜活饱满，你就好像成为了他（她）的一部分，遥远地共享着双眼、耳朵乃至舌头和鼻子，哪怕对方毫不知情。
我认为，保持物理上的孤独是作家的一种本能。写作者大多是天然分裂的，肉体和精神分裂，欲望和道德分裂，荷尔蒙和哲学分裂。在极致的孤独之后，才能与世界建立起无穷无尽、细致绵密的联系，这种联系既是外部广阔无垠的时间和空间，也是自己内心最幽微之处。当然，世界上也有热衷于参加沙龙的作家，从十九世纪的巴黎客厅，到二十世纪流亡欧洲的拉美大师们，他们相互碰撞出炽热的激情，交换梦境或者唾液，也能够创作出旷世杰作。但是小说家之间的交换，永远比不上小说家与世界本身的交换，更比不上小说家与自己的交换。在《追忆似水年华》第五卷中，贝戈特在死亡之前看到维米尔画中的那一小抹黄色的墙面——“在天国的磅秤上一端的秤盘盛着他自己的一生，另一端则装着被如此优美地画成黄色的一小块墙面。”
小说这门艺术，会不会成为美术馆里的一小块黄色墙面呢？还是会成为陪伴普罗大众打发漫长而无聊的生命的一剂麻醉药呢？我没有答案，尽管我深信这个世界上仍然存在伟大的小说，只是还没有被我们发现，仍然被锁在某个秘密的抽屉或者硬盘里，或者还停留在我们的脑海和梦境之中，等待着某个时刻被炼金术士提炼出来。作为小说家，要做的就是时刻做好准备。
至于电影，它从来不是用来取代小说的，而是在小说家的沙漠或者坟墓之外，寻找一片绿洲。不管是文学、戏剧、美术、摄影还是音乐……电影相对于以上任何一门艺术来说，都像是雕虫小技般的存在，但这正是电影有趣的地方。如果说小说是一片广袤的非洲大草原，那么电影就是一个包含了从非洲象到大熊猫乃至南极企鹅的动物园。虽然一个小小的动物园，肯定无法与非洲草原相比，但是你可以想象自己瞬间跨越了大西洋，从非洲黑犀牛的背上跳到南美洲的羊驼面前。看起来如此美好，却又如此艰难，就像一个非洲的猎人首先要造出一艘横渡大洋的木筏，才有可能见识到亚马孙河口的壮阔风景。
当你把作品展示或者出售给他人的时候，你仍然可以看到自己灵魂的残骸，就像深海下沉睡的沉船，刻着你在不同阶段的人生密码，隐含着你对世界的愤怒审判或者温柔相待。前几天，有一位电影界的前辈也是知名演员，在看了我导演的电影《X的故事》的某个剪辑版本之后，评价说我的三观还停留在中学生阶段，这恐怕是对一个创作者的最高赞誉了。
背上书包，踏出校门，独自面向夕阳，但愿自己永远如此。
共勉。
蔡骏
3月23日星期日
这篇文章通过小饭和蔡骏的书信，深入探讨了小说创作相关的诸多话题，如作家的孤独与创作的关系、小说艺术的价值与未来走向、电影与小说在艺术领域中的不同角色等。展现了两位创作者在文学创作道路上的思考与感悟，也反映出他们对文学的热爱和对艺术探索的坚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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